2007年2月6日

單身日記

這是我十七歲時的作品,原載於再興月刊第二九○期,七十二年十一月,我那時在再興中學高二誠班。



八月二十八日﹝日﹞

今天家裡的氣氛煥然一新,一種與過去截然不同的自由空氣瀰漫在每一個角落,就連樓下那隻總是在黑暗中冷不防地對你大吼一聲,然後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睡大頭覺的臭狗哈利,如今的叫聲也不再那麼刺耳,似乎牠也知道我現在的身份不再是過去那個只有資格站在父母身後沒有任何主權的小毛頭了,而儼然是個堂堂的一家之主,一個快樂的單身漢。

千催萬促,媽媽和姊姊終於在今天早上出發去日本了。一個星期來陪她們一會兒辦結匯,一會兒添行頭,還要買禮物送給住在東京的阿姨一家人,她們可是忙得不亦樂乎,但我可被累慘了,不管什麼事都抓我公差。好不容易終於看到她們拖著幾箱幾袋的行李要出發了,心中可是十二萬分的高興,當然,我還是裝著一付很捨不得的樣子,好像十分關心地問她們行李重不重,東西帶齊了沒有,連哄帶騙地總算把她們送出門了。如今媽媽姊姊去旅遊,爸爸也在國外,未來的八天就是我逍遙的日子了。

早上舒舒服服地睡了個回籠覺,中午拿了媽媽留給我的錢到外面大吃一頓,第一次花得那麼自在。午餐還算不錯,就是油了一點。下午在家看電視,一間偌大的房子就屬於我一個人的,想到這裡,我就有無限的成就感。啊!單身的滋味原來是這麼甜美,我想今晚一定會有一個溫馨美麗的夢。



八月二十九日﹝一﹞

今天有一件不好的消息,原來媽媽早就和姨媽串通好了,叫表哥每天晚上到家裡來陪我,說得好聽是怕我一個人害怕,其實說穿了還不是派來監視我的,想想我堂堂男子漢怎麼會連晚上一個人在家都會害怕?我高興都來不及呢!不過沒關係,表哥的到來對我的單身生活並無太大的影響,至少白天我仍是自由的。

早上去看○○七的新電影,○○七的生活可真是刺激,我覺得應該向他看齊,盡量享受這幾天。下午去國際學舍逛書展,買了一本皇冠雜誌,還來不及翻閱又被陳叫去打球。這一天過得真是充實又愉快。

在外面吃完晚飯後十點多回到家,發現才不過兩天家中已是雜亂無章,據說單身漢的住所就應該是衣物橫陳,杯盤狼藉的,所以沒有關係,再說自己洗洗杯子也是說應該的,這並不會擾亂我多采多姿的生活。

已經一點多了,表哥早已鼾聲大作,總算把家裡弄乾淨了,單身漢要回到他的雙人床了。



八月三十日﹝二﹞

今天看了新買的皇冠雜誌,其中一篇「光棍的滋味」竟然大肆批評單身生活的缺點,看得我實在不敢茍同,如此快樂逍遙的生活竟寫成如此可怕,我想作者八成是收了「我愛紅娘」的錢幫著做廣告,要把生活在天堂的人硬趕往地獄,真是豈有此理。

下午徐到家裡來,他因為看我一個人出去吃飯太可憐,所以特地建議要來家裡一起煮飯,說真的兩天四頓我也在外面吃膩了。兩人冒著大雨到超級市場買菜,結果只買了蕃茄、洋蔥、肉醬和通心麵,徐的手藝實在不怎麼樣,那一大鍋通心麵吃到最後真令人作噁,礙於情面只好硬撐下去。

送他走後,看到廚房那堆油膩的鍋碗瓢盆,嚇得我兩腳發軟,沒辦法,只好倒上清潔劑,拿起菜瓜布,一頭鑽進碗盤中,終於體會出媽媽多辛苦,我覺得手一下粗糙了許多,想不到單身漢還要做這種工作,唉!就當它是種訓練好了。



八月三十一日﹝三﹞

真是無聊又倒楣的一天,打電話給每一個朋友,不是說要到親戚家,就是說要跟父母出去,哼!離不開父母的小孩子,那像我勇於面對獨立的生活。不過要是爸媽在家,我今天一定可以好好地玩他一場,過得比他們還愉快。

沒辦法,只好一個人待在家裡,忍受滿屋子的空虛與寂寞。要睡覺卻睡不著,總覺得會有小偷來把家裡搬了個空;看書又看不安穩,沒讀幾句就莫名其妙的覺得有人站在背後監視我,搞得我混身不對勁。第一次覺得這間房子實在大得可怕,在客廳裡也不知道房間裡會發生什麼稀奇古怪的事,越想越恐怖,只好打開收音機把熱門音樂調到特大聲,唉!要是家裡多點人就好了。

晚上正好表哥有事不能來,我正需要他時他卻有事,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實在不是滋味,忽然想到現在正是陰曆七月,難怪!趕快前後檢查門窗是否都關緊了,然後一頭鑽進被窩中,上帝、菩薩、阿拉真神,請保佑我──多拉幾個人來陪我總是安全點。希望晚上趕快過去,今天大概要惡夢連篇了。



九月一日﹝四﹞

今天學校註冊,一大早就起來準備。先到銀行去領錢,然後再將要檢查的抹布、衣服、學生證一件件都放進書包,還是不放心,全都拿出來再看一遍,如此重複了八次,認為都沒有問題了,才安心地去註冊,誰知到了學校才發現忘了帶餐巾。以往都是通知單扔給媽媽後,一切都讓她去操心,到時候拿了東西就可以走了,如今自己第一次獨當一面就丟三落四,看來還是乖乖地做那個站在父母身後沒有主權的小毛頭好。

晚飯今天是在姨媽家吃的,在外面連吃了幾天油膩又加滿味精的餐廳後,我覺得還是每天走一段路到姨媽家搭伙來得可靠些,雖然要忍受姨媽問我一天的去向,但總比一個人在家面對空氣好一點,何況要吃別人的,放棄點私生活也就無妨了。

晚上洗了堆積了幾天的髒衣服,雖然有全自動的洗衣機幫我上沖下洗左搓右揉,但曬衣服也是個大難題,長長的竹竿已經很不好控制了,曬上了衣服後更難對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一點把衣服全都摔下樓去,才好不容易大功告成。

當一個單身漢真是辛苦,媽媽和姊姊該快回到了吧,趕快去看月曆。



九月二日﹝五﹞

早上和田、傅去打網球,這兩天大小事情的折騰,讓我覺得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早上出門時臭狗哈利又對我大叫,嚇得我半死,幾天前的可愛模樣一下子全消失了。為了重新恢復精神,所以要好好鍛鍊一下,球技今天大大的退步了,田問我是不是操勞家事的結果,我回他一拳。不過他說得也對,以前做大少爺時可沒現在那麼落魄。

下午才回到家,正打算舒舒服服地洗個澡,表姊和小外甥女就來串門子了。小外甥女把家裡搞得亂七八糟,玩具、她喝水的杯子、吃的餅乾屑,弄得一地,我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等下可有得收拾了。臨走前她還在客廳撒了一泡尿,我還來不及善後,姨媽就打電話來叫我去吃飯,只好匆匆把地板稍微抹了一下,一切都留到晚上再處理了。

吃完晚飯,正好表哥和他女朋友要去看電影,問我要不要當電燈泡,這兩天我實在過得太無聊了,所以自然不放棄能去看電影的機會。「兒子的大玩偶」滿好看的,出了電影院我覺得我的單身生活似乎又變得充實了,未來兩天仍大有可為。

但回到家後我的美夢就破碎了。家裡停水了!早上去打球混身臭汗還沒洗澡,兩天來用過的杯子還高高地疊在廚房待清洗,小外甥女的那泡尿仍在地板上發散著異香,但我所能做的只是呆站在那兒哀聲嘆氣,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和一身的黏膩上床睡覺,一切等明天在說吧。

今日箴言:Don't put off untill tomorrow what you can do today.



九月三日﹝六﹞

一大早起來打開水龍頭仍然毫無動靜,跑到樓下去向大廈管理員興師問罪,想不到被他反咬一口,說早通知要停水了,自己不在家,活該!我可被他嚇到了,愣頭愣腦地就上樓來了。這下可糟了,牙沒刷,臉沒洗,可是卻約了要去同學家。環顧現在這個髒亂的房子,真不敢相信就是以前那個可以隨處亂躺而不會沾染一點灰塵的舒適的家。沒辦法,把心一橫,這些煩惱事還是眼不見為淨,用白開水漱了漱口,把眼睛揉了一揉,大爺我逍遙去也!

到了劉家,覺得混身都不自在,大家不知道有沒有聞到我身上的汗臭,不過他們似乎臉上表情都還自然,讓我放心了一點。在劉的家裡待到六點多,一直都在擔心家裡的那一大堆爛攤子,明天媽媽和姊姊就要回來了,可別讓她們看到我這一副狼狽相。

歸心似箭地回到了家,期待已久的水終於來了,連忙把家裡從裡到外打掃了一番,連七天都沒碰、已長了一層灰的傢俱也都清潔乾淨了,然後就輪到我自己了,痛痛快快把兩天來的汗水污垢都洗去了,使我覺得重獲了新生。

整個人累得坍在床上,已經十二點多了,再過幾個小時媽媽就要回來了,這七天對我來說真是一場浩劫,拿起了枕邊的皇冠雜誌,那篇「光棍的滋味」說得實在有理,單身的生活真是既寂寞又麻煩,‧‧‧‧喔!真睏。‧‧‧‧明天‧‧‧‧



九月四日﹝日﹞

今天下午媽媽和姊姊順利歸國,帶回來了一大堆的奢侈品,我忽然失去了我寧靜安詳的生活,衣服、化粧品、米老鼠玩偶、皮箱、照片,散佈在客廳的每一個角落;姊姊的電話震耳不絕,起碼接了十通;姨媽、表哥、表姊、小外甥女全都來聼媽媽報告八天來的行程。更氣人的是,媽媽竟然罵我把家裡弄得那麼亂也不知打掃一下。唉!過去七天快樂又無慮的日子真令人懷念,還是單身生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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